自2020年的三月下旬以來,我就開始「自肅」在家了。蟄伏數月,轉眼就到了2020年七月初,我又開始了新的旅程。這次我一共花了五天時間,分別造訪了日本最北端的稚內,及其附近的兩個離島:禮文和利尻,接着又去了札幌附近的支笏湖與洞爺湖,最後又路過京都。
這次行程有兩張機票,分別是東京羽田-札幌-稚內,和利尻-札幌-大阪-東京,都是用美國聯合航空的里程兌換的全日空機票,每張都只要5000點,零稅費。如果直接向全日空購買,價格大概要超過50000日圓。美國聯合航空的里程最划算的兌換方法可能就是日本國內線了。
新千歲機場
由於飛機早上七點起飛,我早上五點多就起牀了,從澀谷坐機場公交直達羽田。因爲車流量遠比以前少,所以不到三十分鐘就到了羽田機場。和上次去輪島一樣,羽田機場依然有些冷清,即便已經是七月了還是有接近一半的飛機取消。
飛機準時起飛,機內乘客並不是很少,大概七成以上的座位都有人了。儘管感染人數一度下降,但這場瘟疫遠未結束,不過旅遊業已經度過了最黑暗的日子,儘管當時日本政府的「GOTO」補貼也還沒開始。依我看,全世界封城防疫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最終結局只能是成功達到與人類共存。在達到這個結局之前,會有人不可避免地死亡,不過未來人類也會對此類災難更加有準備。畢竟未來氣候變化所能引發的災難恐怕要遠大於此,權當此次瘟疫是一次演習吧。
一個多小時後飛機降落在札幌新千歲機場。新千歲機場裏面的旅客很少,許多店鋪還沒開門。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開着的餐廳喫了早餐,正要準備去登機,卻發現前往稚內的航班延誤到了中午。一下多出來的好幾個小時,正好在機場好好逛逛。新千歲機場設施很好,功能多種多樣。除了各種飲食和紀念品典,還有影院和露天溫泉。就機場設施而言,日本和西歐國家的最爲豐富,甚至哪怕不坐飛機也可以吸引人專門來。美國和中國的機場則略顯乏味單一,沒事一般不會去。機場三層有個區域介紹了新千歲機場的歷史,從二戰前的千歲飛行場開始一直到現在的「新」千歲機場。
延誤一個半小時之後,終於開始登機了,在此期間所有人都安靜地等待。雖然一早就說要延誤一個半小時,但是每隔大概二十分鐘,機場的工作人員都會有廣播說明具體情況,包括延誤的原因,更換的飛機目前在哪裏,何時能到達。在信息透明的前提下,可以看出旅客的容忍度明顯提升——這並不僅僅是日本人高素質的原因,更重要的還是溝通及時。最令我感到意外和感動的是,登機時全日空給每個乘客賠償了1000日圓的現金,放在了信封中,打開信封之後我殘餘的不滿頓時化解。全日空服務好果然是體現在細節上,把每個旅客都當成長久客戶經營。與此同時,日本兩大航空(全日空、日本航空)的運營成本也一直居高不下,單位乘客里程費用位居世界前列,與全世界航空公司廉價化競爭的趨勢格格不入。不知道全日空能否把這種高價格高水準的經營策略堅持下去。
宗谷岬與佐呂別
到達稚內機場之後,已經過了中午。機場現在一天只有兩個航班,因此工作人員也基本只在這個時候工作。提取完行李,日本租車(ニッポンレンタカ)的工作人員已經在出口等候。
取好車後我立即前往日本最北端的宗谷岬,三年前第一次遊北海道曾經來過這裏一次,當時是參加了稚內報名的半日觀光團,這回再看感覺更加冷清了。不過,這天下午天氣特別好,目視距離有數十公里,站在宗谷岬可以看到海峽對面的庫頁島(薩哈林島、樺太島)。不過,說宗谷岬是日本最北端有些人可能不同意,因爲日本主張的北方四島之一擇捉島(えとろふ)的北端緯度更高,但現在是俄羅斯實際佔領。
繼續沿着鄂霍次克海向南行駛,途徑一處名爲猿拂村的地方,海邊有一塊石碑,紀念曾經的海底電纜入海處,連接北海道與樺太。石碑上的文字是紀念「九人乙女」,字裏行間有去國懷鄉之痛。根據文字解說,所謂「九人乙女」,是1945年8月20日在樺太島真岡町(霍爾姆斯克)的郵局內「自戕殉國」的九位女子。當時已經是日本已經宣佈投降的數日後了,但是蘇聯的進攻還是十分殘暴,於是她們便成了軍國主義最後的祭品。如今東京的靖國神社內有這九位女子的牌位,表面上是對她們的崇敬,內裏或許是對日本帝國失去樺太的怨恨吧。
從海邊轉向內陸,花了一個多小時穿過一片茂密的山林,來到了日本海這一側。靠近海岸的地方是一片開闊的溼地,名爲佐呂別溼地(サロベツ溼原)。佐呂別溼地面積有200平方公里,大部分地區都是原始溼地。這裏在二戰後本來是墾荒的對象,但1965年後被劃爲了國家公園,所有原貌得以保存。
站在路邊向溼地望去,清涼的北風吹來,只見鮮花點綴在有人那麼高的草中,背後是夕陽和火山錐。
落日前的光輝轉瞬即逝,於是我繼續向西前行。到日本海的岸邊時,夕陽已經開始西沉。在蒼茫的溼地後是海對岸的利尻富士山,景色極其壯麗。
我在海邊一直站立到太陽完全落入海中纔離開。這種美景令人終身難以忘懷。
稚內與海的另一邊
第二天,一早起來發現天色不太好,海上的利尻富士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不僅如此,還狂風大作,氣溫驟降到了只有15攝氏度。實際上這纔是稚內夏天典型的天氣,前一天的晴朗倒是不太多。稚內、禮文、利尻恰好位於日本海的對馬暖流與庫頁島西部的利曼寒流的交匯處,因此這裏氣候多變,夏天尤其多霧。
早飯過後,在納紗布岬稍作停留,我就前往稚內公園。稚內公園在一座山上,山頂有一座百年開基紀念塔,頂層的觀景臺可以眺望四方。如果天氣好,可以同時看到北邊的樺太,西邊的禮文、利尻和東邊的宗谷岬。可惜我只能下面的稚內市,昨天清晰可見的利尻島和薩哈林島都不見了。不過相比我2017年第一次來這裏時的大霧瀰漫,已經好多了。
百年開基紀念塔的下面兩層是一個博物館,一層介紹稚內本地民俗和伊能忠敬、間宮林藏的測繪與探險,地上有伊能忠敬在19世紀初繪製的北海道大圖,技法十分高超。間宮林藏的兩次樺太探險是從稚內出發的,其中一個有趣的細節是間宮林藏的船隊找到了黑龍江入海口,而且還在廟街附近會見了大清的駐地官員。間宮林藏所著的《東韃地方紀行》中繪有「群夷騷擾」之圖,場面十分生動。
日本對樺太的聲索就是起源於間宮林藏的這兩次探險,而等到日本國力足以支持大規模殖民行動時,俄羅斯帝國早就虎視眈眈了。博物館的二層展出是關於日本對樺太的統治,內容也十分有趣。這裏的展出是從日俄戰爭勝利開始到太平洋戰爭戰敗爲止的這四十年間日本對南樺太的殖民開發,包括當時的行程區劃,鐵路基礎設施,輪船航線,煤礦開發,林業,移民,甚至旅遊觀光,真是面面俱到。
我在博物館裏逗留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意猶未盡。
紀念塔山下有一個叫「冰雪之門」觀景臺,天晴時據說能看到樺太。觀景臺上塑有「九人乙女」像,可見許多日本人來此遙拜並不單純,還有「眷戀故土」的情懷所在。
下山後,穿過稚內的市中心,來到海邊的副港市場。市場裏還有另一個樺太資料館。樺太資料館的展出與開基百年紀念塔關於樺太的展出有些許雷同,但資料更豐富,還有積極的工作人員與志願者試圖講解歷史。特別的是資料館內有曾置於北緯五十度的「日露國境標石」。
總而言之,可以看出許多日本人對其殖民過的樺太有着複雜的情感。有部分團體至今還拒絕放棄對樺太的聲索,儘管這比收回「北方四島」還沒有希望。試想日本如果沒有割讓樺太,如今薩哈林島一定是一個截然不同的景象。
歷史上,日本帝國與俄羅斯帝國對勢力範圍的爭奪主要集中在滿洲和樺太。與滿洲不同的是,樺太是被編入日本的「內地」,與朝鮮和臺灣一樣。至於中國,即使不說晚清的積貧積弱,即使是強盛時期對庫頁島並沒有過實際的掌控。中央王朝對庫頁島這種邊遠蠻荒之地向來是懶得管,只是要求當地部落進行朝貢,甚至朝貢都一度中斷。不過,與中國興盛的貿易卻抵達過這裏,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證據便是「蝦夷錦」。蝦夷錦是日本幕府時期北海道松前藩與阿依努人的貿易物品。這些絹織質地精美,織有龍紋、牡丹,基本上都是清朝官服。實際上這些精美的官服原產自江南,以蘇州爲集散地,經京杭大運河銷往北京,然後再運到關外的龍興之地,沿着水網一路北上黑龍江,販賣給庫頁島的阿依努人。最後,阿依努人把這些綾羅綢緞又賣給日本人,一直到達江戶城下。
蝦夷錦的貿易路線可謂歎爲觀止,而稚內就在這個貿易路線的咽喉要道上。除了海外貿易,得益於洋流所賜,稚內還有非常發達的捕魚業。稚內市中心還保留了一座「瀨戶邸」,是1952年當地漁業大亨的私宅。
在日本最北的火車站喫了午餐後,我就步行前往渡輪碼頭了。稚內渡輪碼頭有兩個大樓,一個是國際線,前往薩哈林島的科爾薩科夫,日本統治時期名爲大泊。可惜的是,這條旅客航線已經停擺了一年以上了,僅僅保留了一年數次的貨輪,不知道未來還是否有恢復的希望。哪怕是以前,這條航線也不可靠,總是有各種各樣的臨時取消。日本一直說是俄羅斯方面的任性導致的。但是真正的原因恐怕還是旅客太少,經濟上不可行,而政治上又缺乏日俄友好的動力,雙方政府都不願意進行補貼。
花之浮島:禮文
破敗的國際碼頭對面是維護良好的禮文利尻渡輪大樓,由Heartland Ferry運營,通常是一天三班渡輪。我買了當日稚內到禮文,次日禮文到利尻的船票。從稚內到禮文五十公里上下的海路,船大約航行了兩個小時纔抵達。船上乘客不多,外來的遊客更少。一般往年七月正是禮文的旅行黃金季節,但是今年新冠病毒對旅遊打擊過大,尤其是旅行團遲遲沒有恢復,因此遊客稀少。日本人非常偏愛旅遊團,佔有超過一半的市場。
我住在了島上香深的一家溫泉旅館,距離渡輪碼頭很近。放下行李後,我就趁着落日前放晴的天空,前去爬桃巖山。
香深小鎮很安靜,海邊只有一些溫泉旅館和面向本地人的小商店,山間有一個神社和一個寺院。走路幾分鐘就到了登山道,路不難走,看得出有人精心維護。爬了十分鐘,植被就從樹林變成了高山草原,視野非常開闊,山景與海景盡入眼簾。
眼看太陽快要下山了,我決定還是返回,桃巖只能翌日再去。
晚上六點半回到溫泉旅館,於是開始享用晚餐。日本高級溫泉旅館幾乎都會提供早晚兩餐,與其他國家普遍只有早餐很不一樣,因爲在溫泉旅館享用精心準備的和膳是整個溫泉旅館體驗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由於地處兩股洋流的交匯處,禮文和利尻附近有大型漁場,產出豐富的冷水海鮮,最有名的就是禮文的雲丹(海膽)和利尻的昆布(海帶)。雖然禮文島位置偏遠,但是豐富的漁獲和相對溫和的氣候曾經吸引了大量移民,在昭和時代人口曾高達近一萬人,而現在只有兩千左右,且高度老齡化。
第二天早上起來,天氣依然不是很晴朗,甚至連利尻富士都看不見了。喫過溫泉旅館提供的精緻早餐以後,便租車前往禮文島的北面。禮文和利尻這兩個離島上租車價格都很昂貴,差不多是北海道的三四倍以上,應該是因爲壟斷吧,不知道當地政府是不是故意限制。自己開車的話,渡輪價格也很貴,只有在島上時間很長纔划算,而一般遊客也就最多待上兩三天吧。
從香深開車到禮文島最北邊的須古頓岬大概花了四十多分鐘,路上還看到了礁石上野生的海豹。須古頓岬景色壯麗,而且風非常大,頗有世界盡頭的感覺。禮文島雖然海拔不高,但是植被以草原爲主,樹林比較稀疏。
從須古頓岬往回行駛,我又來到了桃巖下。雖然很容易就爬上了山頂的觀景臺,但是天色遠不如昨日。
禮文島的大部分居民都生活在島的東面和北面,西面幾乎沒有公路。惟一西面的聚落和香深港之間竟然有一個長達1.7公里的穿山隧道,考慮到整個島人口也不過兩千多,不得不讚歎日本基礎設施的奢華。
從西邊看桃巖,纔能理解爲什麼叫桃巖。這個角度看山真的像一個飽滿的水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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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修改時間 2021-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