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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世界上其他地方的病毒似乎正在迅速扩散,而日本却神秘地有效控制了爆发。尽管不确定性让金融市场激烈动荡,但日本仿佛可以置身事外。此时紧急状态还未颁布,日本也未封锁任何城市,交通一切正常,涩谷附近大街上人也并不算少。我决定还是按计划出门了,此后一直到六月中,我都没有再怎么出门。
借助一次三连休的机会,我先从成田机场出发,造访了仙台附近的松岛,而后直奔大阪,又绕行北陆,在福井、高冈、富山等地停留,最后乘坐北陆新干线回到东京。
第一天:松岛和盐灶
这次是第一次去成田机场坐全日空的国内线航班,为了早到一些以便于逛机场,我决定坐京成电铁的收费特急。日暮里车站人很少,车上人更少,只有不到两成。即便如此,京成电铁并没有减少火车的班次。到机场以后,往日熙熙攘攘的火车连接入口门可罗雀。毕竟成田机场大部分都是国际航班,国内航班多在羽田机场,而现在国际旅行受到的冲击要远远大于日本国内。
由于大风,起飞前看到说飞机有返航的可能性,心中尚有些忐忑。不过我乘坐的螺旋桨小飞机在剧烈颠簸中还是顺利抵达了仙台。我在仙台机场顺便直接吃了午饭,坐11:40分直达松岛的长途汽车。车程约一小时,只坐了4个乘客,途中还有两人下车了。到松岛以后我却发现这里的游客比我预想的要多,停车场停满了私家车,观光中心旁边的鱼市场门前还排起了长队。四处走了走又发现不对,因为见到许多引导游客的工作人员,根据我的经验在日本安排这么多人手一般都是为了应对超大客流的。毕竟松岛是「日本三景」之一,而且这一天还是春分日假期,可以想像过去这样的日子松岛会有多么的热闹。由于揽客的人店家和游客服务人员相对于游客过多,我走到哪里都有店员主动招揽,不胜其烦。这种感觉我在日本从来没有过的,夸张地说反倒是有点像在埃及了。我在松岛的海边走了走,看了看台湾援助重建的福浦桥,顺便在码头买了一张几个小时以后去盐灶的观光船票。
接下来,我前往松岛海岸最著名的胜地瑞岩寺。瑞岩寺隶属于临济宗,是一座禅寺,伽蓝布置和殿内布置皆具禅义。寺周围有很多石窟,其中有不少石头雕刻的佛像,这样的石窟在日本并不常见。
瑞岩寺可以参观的部分主要是其「方丈」,即主佛殿。方丈是一个大殿,里面有多个房间,由纸质门隔成一个个房间,地板上都铺了草叠(畳み)。方丈最中央是供奉佛龛的房间,其余每个房间的纸门上都画了不同风格的画,有的是金箔日本画,有的是中国工笔画,其中有一幅「周文王狩猎图」。这样的图景出现在佛殿内我多少还是有些困惑的,难道日本佛教不讲究不杀生的戒律吗?屋子四周有几个枯山水庭园,枯山水是日本禅宗最具特色的艺术。禅宗讲求顿悟,观看枯山水让人感到平静忘我,甚至据说iPhone都是在看枯山水庭院的时候被顿悟出来的(来源)。
这不是我第一次参观日本寺院里名为「方丈」的建筑,以前一直有疑问,这次终于研究了一下这个词语的源流。方丈一词在中文现今意义主要是寺院之长,本应称「住持」。但是所有的寺院都可以有住持,只有较大规模的寺院的住持才有资格称为方丈,所以方丈是一个尊称。在日本,方丈更多所指的是一栋建筑,多为主堂大殿。其实这两种用法都是经过辗转的引申义,其本义是「一丈见方」,指狭小的空间。该词本出自《维摩诘所说经》,其中提到维摩诘居士(Vimalakīrti)神通广大,他的狭小居所「方丈之室」大而能容「高广之座、诸天、龙王、神鬼宫殿」,是谓不可思议。唐代诗人王维,字摩诘,乃取自维摩诘。起初「方丈」专指维摩诘的方丈之室,后引申为貌似狭小但内有乾坤之地,即大和尚的居所。在中国,「方丈」由指住持的居所转为指住持本人。而在日本,「方丈」则一般转为指主要佛殿,不过后来再次受中国宋元影响,日本某些宗派里「方丈」也指住持本人。
瑞岩寺方丈附近是圆通院,这里有一个以西洋艺术风格装饰的三慧殿。这个佛殿是1645年仙台大名伊达光宗为其早夭之子修建的灵堂。三慧殿的内饰来自于欧洲,是伊达正宗的家臣支仓常长出使欧洲带回来的。内部有各种西洋装饰,包括十字架、扑克牌的红心、黑桃、梅花、方块。支仓常长的故事十分传奇,他带领使团横渡太平洋,经由墨西哥再横渡大西洋,觐见西班牙国王。期间他受洗称为天主徒,甚至还去罗马见了教皇。本来试图与西班牙建立外交关系,七年后回到日本却发现日本已经进入了锁国时代,还开始迫害天主教徒。尽管外交上一无所获,他却以Faxikura(支仓はせくら)为名被西班牙、法国和梵蒂冈记录。日本战国时代末期正好赶上欧洲人探索世界的高峰,有不少和西方偶遇的故事,日本十分重视保存这方面的古迹,上次我在伊东的东海馆看到的三浦按针就是另一个例子(日本漫游:甲斐与伊豆)。
离开瑞岩寺后,走路十几分钟回到海边,穿过连接的木桥去了雄岛,岛上有石刻与寺院遗迹。
时间差不多到了下午三点,我要坐观光船游览松岛海湾了。去码头的时候途径一个叫做松岛离宫的工地,以为跟皇室有关,实际上是一个在建的新观光场所。我乘坐的观光船从松岛出发,目的地是盐灶,船在途中会经过数量众多小岛,岛上都长满了松树。
实话说作为「日本三景」之一,海上的风景并没有让我觉得十分特别,海上看岛还是莫过于越南下龙湾。至此,江户时代评选出的日本三景——松岛、天桥立、安艺宫岛,我已经全部看过。
五十分钟的海上观光结束,船到了目的地盐灶,此地的主要看点是陆奥国一之宫盐灶神社。「盐灶」这个地名一般会被写作「塩釜」,譬如火车站、港口的名称。其中「塩」是「盐」的日本简化字(新字体),「釜」则是与「灶」意义相近的同音字替换(かま)。「釜」和「灶」的意义并不相同,不是日文新旧字体的关系,所以当地正式场合还是坚持使用「塩灶」,如政府网站就写明了「塩灶市」。作为陆奥国最重要的神社,盐灶神社连「盐」也坚持使用正字。另外,「灶」也有日文类推简化字(扩张新字体)写法「竃」,但是并不常用。从港口走到盐灶神社要二十多分钟,神社在一座小山上,我从东边的「里参道」进入,从西南的「表参道」离开。神社祭祀的主神是盐土老翁,是日本的海神之一,保佑航海安全,还是制盐业的神。据说樱花季这里很漂亮,但是我来得早了几个星期,并没有看到大片盛开的樱花。
看完盐灶神社,我走回本盐釜火车站,乘坐仙石线前去仙台转车,然后回仙台机场。本来我也可以从另一个站盐釜坐东北本线的,但是下午的风太大,连东北本线火车都停止运行了。仙台机场人不多,但也并不是特别稀少,大部分国内航线还是在运行的。机场大楼内还有一个小型的航空博物馆,主要是面向小孩子,但是也有历史资料可以翻看。
吃了点冷荞麦面作为晚饭,继续飞往大阪。这两段机票我是用美联航的里程兑换的,从东京成田飞往大阪伊丹,我硬是找了一个在仙台转机并且停留9小时的票,这样一共才需要5000点里程(估值70美元),且无其他税费。到大阪伊丹机场以后,直接坐上大阪单轨,全程直达门真市,晚上住在这里。
第二天:京都御所、相国寺与敦贺
清晨起来,在房间内吃了前一天晚上买好的早餐。日本的很多商务宾馆房间内都有微波炉和冰箱,十分便利。出门坐上京阪电车,第一站是石清水八幡宫。京阪车站一旁就有登山索道,上山只要三分钟。石清水八幡宫曾经是典型的「神佛合一」式寺社,明治维新「神佛分离令」之后,这里的许多佛教建筑被毁。从神社的表参道下山,路途中有些寺院的遗迹窥见当年盛况。山下是石清水八幡宫的顿宫。
之后继续坐京阪电车一站到淀,车站外不远处有淀城遗址。淀城建于江户时代,乃扼守桂川和宇治川汇合的要冲之地。淀城现在只剩下了一些石垣,城内还有一块称为「唐人雁木迹」的展示牌,相传为朝鲜通信使登船处。这里的「唐人」指的是朝鲜人。
说到「唐人」这个概念,不要望文生义。日本人并不单单把中国人叫「唐人からびと」,而所谓「唐物からもの」也不一定来自中国。唐から这个概念泛指大陆,包括朝鲜半岛。「唐」这个汉字训读「から」很可能是朝鲜半岛古国「加罗」。加罗又名伽倻,位于朝鲜半岛东南部,跟日本历史关系十分复杂(参见任那日本府),一直是日本和韩国争议的焦点。
除此之外,「唐人街」一词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因为唐以后几乎没有中国人会以「唐人」自称,这与「汉人」不同。反而是历史上日本人会把来自(包括朝鲜半岛的)中国大陆的人称为「唐人」,例如长崎有历史悠久的「唐人屋敷」。我因此猜想「唐人街」一词也是外名(Exonym),毕竟在世界各地「唐人街」,当地华人称「中国城」、「华埠」更加常见。
看完淀城遗址,我回到车站坐上京阪电车直奔京都神宫丸太町,从那里走路十分钟到京都御所。去京都御所之前,我在路上碰到了「日本基督教团洛阳教会」。此洛阳乃是左京(京都东部)的别号,借用「东都洛阳」之名。右京(京都西部)也被称为「长安」,但是平安京自从建成右京就因为排水问题而衰败了,主要发展集中在左京。一直到今天,京都还是以左京为中心,所以「洛阳」有时候也代指整个京都,目前在京都有「洛巴士」、「洛乐号列车」云云。
教会旁边又遇到了特别公开的「新岛襄旧邸」,是同志社大学的创办人新岛襄的故居。之后顺便又去了附近免费参观的京都市历史资料馆,只是内容乏善可陈,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虽然来过京都好几次了,但这是我第一次踏入京都御苑。京都御苑是曾经的皇宫,现在大部分都是公园和空地,有京都御所、仙洞御所和京都迎宾馆三个地方可以参观。后两者需要预约,我就只参观了京都御所。京都御所自从日本南北朝时期一直到迁都东京前都是皇宫,目前还是由宫内厅管理。历史上京都御所被烧毁过多次,但是每次都精心依据原貌重建,所以京都御所还保留了日本平安时代建筑的某些特色。京都御所内每个建筑都有独一无二的历史,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建筑是紫宸殿和回廊。紫宸殿是京都御所内最大的宫殿,正前方的广场铺满石子,四周红色的回廊风格与日本现存大多江户时代的宫殿迥然不同,倒是有大阪四天王寺和奈良法隆寺回廊的影子。
离开京都御苑从北门出去,路上正好遇到了满开的樱花,聚集了很多人。
北门外是相国寺,禅宗系临济宗的一座大寺,为室町幕府足利义满将军所建。相国寺是临济宗下一大派别,京都的金阁寺、银阁寺都属于相国寺的「山外塔头」。相国寺里的承天阁美术馆很有名,展出了不少和中国历史交流的文物。
我觉得比较有趣的有三件:
第一件是「明永乐帝敕书」,也就是明成祖朱棣册封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的正式文书。其中写到:
「尔国王源道义,忠贤乐善,上能敬顺天道,恭事朝廷,下能祛除寇盗,肃清海邦。王之诚心惟天知之,惟朕知之。」
源道义是足利义满向明朝请求册封时使用的名字,之前他还曾经两次以「源义满」为名请求过册封,但是遭到拒绝。足利义满向明朝称臣一事出于通商交往的利益考量,主要是福冈商人推动的。这种对外称臣的行径十分容易引起效忠天皇的大名武士的不满,即便是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也要面对巨大的阻力。中国历代王朝也从来不承认日本有「天皇」,所以只册封「日本国王」。由于这层微妙的政治气氛,在1402年京都金阁寺的册封大典上,面见大明来使的出席者全部都是足利义满的心腹,没有任何皇族、公卿和其他武士,完全是为了保持低调。总而言之,能在这里看到敕书的原件我真的十分惊喜。
第二件有意思的文物是兰溪道隆的墨宝「宋元」二字。兰溪道隆是南宋末年渡来日本的临济宗高僧,为镰仓建长寺开山祖师。兰溪道隆在日本28年后的1274年,忽必烈的元军从高丽入侵日本,兰溪道隆被诬陷通敌而流放到各地,其中一个流放地就是伊豆修禅寺(日本漫游:甲斐与伊豆)。后来他被召回之后,写下「宋元」,以禅宗的叙事方式一语道破王朝更迭的无常。
第三件我喜欢的展品是中国画家李奇凡的五百罗汉图,代表开封的大相国寺赠送京都的相国寺,画作大气又工整。相国寺法堂非常雄伟(但可惜又是因为防病毒而临时不能参观),看着屹立数百年的佛殿,再想到开封大相国寺的曾经沧海,不但毁于明崇祯年黄河泛滥,而且残留的文物又被冯玉祥全部砸毁,真是唏嘘不已。
离开大相国寺后坐地铁乌丸线到京都火车站,买了特急车票前往敦贺。等车的时候,我随意找了一个看起来人不多的地方吃饭。这个饮食店叫做「九十九」,训读为「つくも」。日语的一大有趣之处就是这样的熟字训,按照整个词语,而不是每个字训读。每个熟字训背后都有其缘由,有些还是有趣的历史故事,跟中文里的成语有相似之处。つくも的另一个写法是「付丧」,大意是东西放置百年会成精,差一年就是九十九,不过它真正的辞源有待考证。
京都到金泽的特急列车雷鸟号经由琵琶湖岸的湖西线,再合流到北陆本线,只需要一个小时就能到福井县敦贺。
敦贺有越前国一之宫「气比神宫」,虽然现在大部分是二战后在废墟上重建的,但是早在《古事记》和《日本书纪》的时代这里就存在了,不过也不能排除后来附会的可能。气比神宫被称作北陆道总镇守。和日本的佛教寺院不同,神社的结构一般来说较简单,而且历史以语焉不详的传说为主,难以领会其奥秘。
参拜完神宫,步行到不远的敦贺市立博物馆。博物馆虽然是所谓的市中心,还有一条路边有顶棚的商店街,却人烟稀少。日本除了几个大都市以外,各个小城镇都呈现出这种荒凉的景色。然而在荒凉的街景之间,却还有一些当地小店坚持经营,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维持的。敦贺博物馆曾经是明治时代创立的大和田银行的总部。日本那个时代银行的建筑风格都是西洋古典风格。博物馆内展出了敦贺市的历史展品,主要集中在明治维新以后的时代。
之后继续去看了海边的敦贺港驿舍,曾经的铁路线可以延伸到海边,有个车站。车站是纯木构的,保存还十分完好,而且改造成了可以免费参观的铁路博物馆。
博物馆内容十分有趣,尤其是特别展出了昭和时代早期的跨海线路。从敦贺港出发,可以直达俄罗斯的浦盐斯德ウラジオストク(Vladivostok),接续西伯利亚大铁路。展出品有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苏联的广告,上面写着从只需要12天就可以到达欧洲,远比当时的远洋轮船要快。另外还有可以从东京直达北朝鲜的火车,甚至有「朝鲜满洲北支那周游券」这样的优惠套票,由此可见日本铁路的各种周游券历史已久。
靠近旧驿舍的海边还有另一个名为「人道之港」的博物馆,不巧也因为防疫而临时关门了。大概的内容是介绍二战时期犹太人从俄罗斯逃到日本,大日本帝国驻立陶宛领事杉原千亩为数千人发了签证的故事,跟中国驻奥地利领事何凤山有相似之处。如果有缘再来敦贺,再进去看看吧。敦贺海港旁边还有另一个引人注目的建筑,是被改造成餐厅和纪念品商店的「赤炼瓦仓库」。我在横滨、函馆、舞鹤都看过类似的地方,敦贺的这个略嫌狭小了。
天色已晚,附近没有公共汽车,我只好步行半个小时走回敦贺火车站。从敦贺继续坐北陆本线到了越前武生,之后换上了福井铁道的福武线路面电车。等车期间顺便在平和堂超市买了吃的,价格相对东京真是便宜啊。晚上就住在福井市了。
第三天:福井和高冈
本来天气预报说上午要下雨,但实际上早上只是天阴而已。吃过早饭就向福井城遗址进发。福井城遗址在火车站附近的福井市中心,现在是福井县厅所在地。遗址还保留了石垣、内护城河(堀)、山里口御门和天守台。城内的其他建筑物荡然无存,外部更大范围的壕沟也被填平了。天守台可以登上参观,从上面可以一览护城河与西边公园。
之后继续前去福井火车站,乘坐越前铁道前往「三国」。途中看到了还未建成的北陆新干线金泽至敦贺段,高架桥正在施工,预计2022年底通车。大约五十分钟后到了三国,天空终于下起了雨。三国是一个日本海边的小镇,位于九头龙川的入海口,曾经是江户时代「北前船きたまへぶね」的港口。小镇不大,但是有个大正时代的银行,是本地经营北前船的富商森田家修建的欧洲古典风格建筑。银行免费参观,建筑和装饰保存得不错。北前船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商船,从大阪出发,经由濑户内海,在日本海沿岸贸易。现在日本海沿岸很多地方都有北前船的遗迹。北前船利用季节性的对马暖流,每年三月从大阪出发,沿着日本海沿岸北上,五月下旬到北海道,七月下旬洋流改变开始原路返回,十一月回到大阪。在航海技术还不够发达的时代,沿着日本海的航线比太平洋一侧的航线要安全得多。
小镇上还有当地豪族岸名家的旧宅与一个小资料馆,工作人员极其热情,让人应接不暇。在日本参观景点和博物馆我最怕的就是遇到热情的工作人员,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是好意,不从你身上谋求什么,这一点和埃及、印度观光地里「热情」的工作人员不同。问题是我不会被一眼认出是外国人,但我的日语又没法做到流畅交流,热情的工作人员通常会以飞快的语速讲解,让我很尴尬。有时候我会直接假装自己不懂日语,不过这样也会有副作用,因为经常遇到体验打折扣的差别对待,就像许多餐厅给外国人准备的「简化版」菜单一样。历史资料馆内提到的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内容是公元778年渤海国使者张仙寿渡海来使,就在此地三国港登陆。渤海国和日本历史上一直交好,直到被辽所灭。渤海国和日本的关系也是一段十分有趣的历史,只是渤海国沿海部分现在基本都在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内,没有怎么考古发掘,因此还有许多历史疑云有待揭开。
游览过三国之后本来计划去东寻坊看壮观的海景,据说跟北爱尔兰的「巨人之路」有些相似,然而天气不佳,雨越来越大,所以我就直接去了芦原温泉火车站,乘坐北陆本线特急列车继续向东。在来线特急列车只到金泽,再往东因为新干线已经修好了,曾经的北陆本线到此为止。金泽到直江津的北陆本线并没有消失,而是目前分拆为三段由地方分别运营。意外发现金泽车站里面人相当多,没有任何大疫当前的肃杀气氛。在金泽迅速吃了午饭,坐上曾经北陆本线分拆出来的石川铁道(IRいしかわ鉄道)向东前行,经过俱利伽罗,列车直通爱之风富山铁道(あいの风とやま鉄道),坐到高冈下车了。
高冈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瑞龙寺,在火车站南边步行十五分钟的地方。瑞龙寺是一座日本国宝级的寺院,由加贺藩建于三百多年前,现在隶属于曹洞宗。伽蓝的布局据说是参考了南宋五山之一的径山寺,佛堂在对称的中轴线上,四周有回廊,没有佛塔,外围还有巨大的枯山水庭院。
接下来回到高冈火车站,坐了几站路面有轨电车万叶线,前去高冈城遗址。高冈的有轨电车是日本罕见的超低车厢,紧贴地面,跟德国的很多城市的车相似。高冈城建在一座山丘上,现在遗址所剩不多,只留下了部分石垣。城墙内还有越中国一之宫射水神社,前来参拜者不绝。神社附属了一个结婚式场,内部装饰华丽。
看完神社走到附近的高冈市立博物馆,免费入场参观,展示以高冈当地历史为主,外加一些考古、当地民俗和产业。高冈历史并不太久,主要是江户时代加贺藩筑城之后才开始发展的。虽然有越中国府,但是现在只有一些考古遗迹了。日本为数不多的平原地带,除了近畿一带,开发都比较晚,大多是江户时代之后。这是因为日本古代海岸线和现在差别很大,而且河口的冲积平原容易泛滥,需要有较高水平的水利工程才能将海岸沼泽变为沃野良田。
加贺藩主前田利长将此地命名为高冈,号称是取自诗经大雅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但是鉴于高冈训读「たかおか」,我对此说有所保留,或有穿凿附会之嫌。江户时代以降,日本从中国和朝鲜半岛引进了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此前中国对日本的文化输出主要集中在佛教上。江户时代有不少大名家族都熟读四书五经,日本武士可不是目不识丁的莽夫,所以才会有拿诗经来附会地名的做法。飞鸟时代就设立的令制国甚至都被起了汉风的名字,如称「近江国あふみのくに」为「江州がうしう」,「伊豫国いよのくに」为「豫州よしう」,「长门国ながとのくに」为「长州ちやうしう」。日本地图真是差点就步朝鲜、越南之后尘,成为又一个「小中华」了。
从博物馆出来,行走不远到高冈大佛。这个大佛与奈良东大寺大佛、镰仓大佛并称日本三大佛。然而高冈大佛历史上烧毁数次,现有的青铜大佛是昭和早期再铸的。
走路返回火车站,途径了几乎空无一人的商店街,日本有无数小城镇都荒凉衰败至此,念之唏嘘不已。高冈车站对面有几个多啦A梦人物的铜像,因为这里是作者藤子不二雄的故乡。高冈其实还有一个藤子不二雄美术馆,但这次并没有来得及去。
从高冈站继续搭乘爱之风富山铁道,二十分钟后到达富山。天色已黄昏,这次就不逛富山了。不过看到富山有环城有轨电车,所以就坐了一圈算是预览富山了。
在富山简单吃了晚饭后,继续沿着原北陆本线向东。爱之风富山铁道接续到新潟县市振站后变成了日本海翡翠线(日本海ひすいライン),一直通到直江津。我在丝鱼川就下车了,换上北陆新干线返回东京。
从金泽到直江津的原北陆本线分拆出来的三段铁路名称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IRいしかわ鉄道」、「あいの风とやま鉄道」、「日本海ひすいライン」三者完美体现了日文「混同书写」的特点,每个词语的写法可谓完全任性,没有正字法可言(关于正字法)。地名「いしかわ」「とやま」本来应该写作「石川」和「富山」,汉语词「爱」故意写成了「あい」、「翡翠」写成了「ひすい」,当然还不忘拉丁字母「IR」与外来词「ライン(Line)」。
2020年7月16日更新:经查证,「あいの风」是「あゆの风」的北陆方言,训读汉字「东の风」。因此「あいの风とやま鉄道」的「あい」不应写作汉字「爱」。如果写汉字,应该用「东」,然而各种(非官方)的中文翻译都用了「爱」。
关于丝鱼川这个地名,由于日文简化字是「糸鱼川」,中文怎么翻译有一些争议。我是支持写作「丝」的,因为日文「糸」的正字一直是「丝」,包括了音读「し」和训读「いと」。然而中文维基百科条目是「糸鱼川」,类似还有「锦糸町」而不是「锦丝町」。要是盲目遵循字面上的「名从主人」,那么中文「横滨」也应该改为「横浜」了。
到达丝鱼川已经入夜,车站几乎空无一人,我在这里换了新干线回东京。三天旅行完美结束。
日本漫游系列文章
上次修改时间 2020-07-15